教師閱讀學：一種探索

■“讀享四月”特別策劃②

    “一個年輕的生命”

2018年12月14日上午，廈門市海滄區(qū)教師進修學校“修業(yè)講堂”，周國平先生的一堂課，將與會者帶入了一個哲學視域中的教育世界。課間休息時，他收到了一張小紙條，上面手寫了一首小詩：“感謝每一個/起舞的日子里/有您相伴/愿您自由幸福/比永遠多一天”。

這是海滄區(qū)“教育閱讀節(jié)”高峰論壇的一個畫面。借助中國教育報刊社全媒體中心的現(xiàn)場直播頻道，我在自己的辦公室，遠遠地聆聽了一個哲學家的“教育意見”，又近距離地感受到一個被深深景仰的作家，通過對話、簽名與老師們互動時的平和與親切。

從2014年開始，海滄區(qū)教育局就聯(lián)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，借由華東社旗下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這一以推動教師閱讀為己任的公益平臺，開展了一年一度的“教育閱讀節(jié)”，至此已是第五屆。前面四屆，我都以出版社代表的身份參與了現(xiàn)場活動，親歷其間，可以體會到海滄教育管理者的使命感和擔當意識。他們提出，“美麗海滄，教育先行；書香海滄，教師領航”，這既是對社會大勢的呼應，又是尋求教育內涵發(fā)展之道的努力。誠如我的同事、一直參與活動的策劃和組織的朱永通老師所言，他們找到了“引渡的起點：書”。在這個意義上，對教師閱讀的行政推動，本質上是對文化的推動，它指向全社會的大共讀。

這也是海滄區(qū)“教育閱讀節(jié)”的基本目標，所以就有了這樣一些立意頗高又切近當下的年度主題設計：從“向經(jīng)典致敬”到“眺望教育之美”，從“最好的教育在家庭”到“教育的哲學追問”。朝向這個目標，它沿著兩個維度展開。其一，朝內挖掘，以夯實基礎。啟動“教師領航工程”，在教師自主申報的前提下確定一批“閱讀種子教師”，建立區(qū)、校兩級讀書共同體，結合日常教研、培訓，開展各種類型的閱讀活動。其二，向外吸納，以擴展視野。基于不同的活動主題和共讀圖書，每年邀請一批名家、名師前來講學，既探討教育問題，又分享閱讀、寫作經(jīng)驗。

5年很短，閱讀的種子因為不同的生長節(jié)律、不同的季候需求，有的已經(jīng)發(fā)芽、拔節(jié)，有的還在孕育、萌芽。在海滄，教師閱讀是一片新綠，悄悄加入了社會的發(fā)展和文化的進步中。就像寫給周國平先生的那張小紙條，署名是：一個年輕的生命。

“三種令我充滿感激的記憶”

說是“年輕的生命”，卻又是如此古老的事業(yè)。歷史上，在很多作家、藝術家、哲學家的思想體系里面，閱讀都是重要課題，他們常常以專著或專章進行討論。在“書香社會”“全民閱讀”的大背景之下，這些年，國內出版的有關閱讀（閱讀史、圖書史、圖書館、印刷、造紙等）的圖書蔚為大觀，但必須看到，本土原創(chuàng)的居少，更多的來自版權引進。

或許可以說，我們還沒有作為自己的一門科學的閱讀學。在我有限的視野內，近幾十年來，國內閱讀科學領域的原創(chuàng)著作，唯有已故的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（現(xiàn)心理學部）的張必隱教授在1992年出版、2004年再出版的《閱讀心理學》。在缺乏實證研究和科學認知的充分支持的情況下，面對“數(shù)字閱讀”“網(wǎng)絡閱讀”對“紙質閱讀”“書本閱讀”的擠壓，傳統(tǒng)出版業(yè)表現(xiàn)出了一定的緊張和恐慌，也就在所難免了。

作為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的出版品牌，大夏書系專事出版教師用書，這和教師閱讀自然有著密切聯(lián)系，其出版理念就是：好讀，好用。怎么“讀”，怎么“用”，怎么以一個人的“讀”帶動更多人的“讀”，怎么通過一個人的“用”作用于更多人的“用”，又怎么借助新媒體、新的傳播手段提升“讀”和“用”的效果……諸如此類，是大夏書系團隊內部常常討論的話題。經(jīng)過一些年的發(fā)展和積累，大夏書系也需要有一個合適的平臺，更好地發(fā)揮出版優(yōu)勢，將圖書資源轉化為專題講座內容、作者資源轉化為專家指導力量、編輯資源轉化為專業(yè)策劃方案、開展閱讀活動、服務教師閱讀、助力教師發(fā)展。

2012年9月，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在南京鳳凰臺賓館正式啟動。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社長王焰、江蘇省教科所原所長成尚榮為“讀書節(jié)”揭幕。隨后，舉行了三場以“教育與出版”為主題的座談會。作為這次活動的籌劃者之一，我主持了其中在南京天正小學（瑯琊路小學分校）舉行的教師座談會。當?shù)孛麕熤芤婷窭蠋煹陌l(fā)言，點出了教師閱讀的關鍵所在：必須把“為了自我的閱讀”和“為了兒童的閱讀”結合起來。

這正是“教師閱讀學”的要旨之一：在強調研究學生、研究教材、設計教學、組織教學這些“輸出的能力”的同時，還須關注以閱讀為主要方式的“吸納的能力”，和如何通過閱讀提升教育教學生產(chǎn)力、創(chuàng)造力的“轉化的能力”，以更好地服務學生的學習與成長。

近讀20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、英國詩人奧登的文集《染匠之手》，其中有一句話似乎是一種跨越時空的呼應——“三種令我充滿感激的記憶：一個裝滿書籍的家，一個在外省鄉(xiāng)村度過的童年，一個可以傾訴衷腸的導師”。對于成長中的教師而言，閱讀就是這個“家”、這個“童年”，這個“導師”。

太陽島

2014年“世界讀書日”期間，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在哈爾濱市香坊區(qū)舉行?；诋?shù)亍耙劳薪處熼喿x、浸潤教師心靈、提升教育品質、成就幸福人生”的區(qū)域教師隊伍建設思路，我們將活動主題確定為：“教師閱讀如何內化為專業(yè)成長的營養(yǎng)。”通過中國人民大學黃克劍教授的專題講座、杭州名師郭初陽老師的課堂教學、團隊編輯參與座談等形式，從理論、實踐、自我反思等層面進行探討。

那是我第一次身在哈爾濱，但在心里，我已經(jīng)到過無數(shù)次——我的童年的歌《太陽島上》所唱的“太陽島”，就在哈爾濱：“明媚的夏日里天空多么晴朗，美麗的太陽島多么令人神往……”活動間隙的一次小聚，我斗膽邀請了一位女教師來一段，沒想到她隨即亮開歌喉：“……帶著垂釣的魚竿，帶著露營的篷帳，我們來到了太陽島上……”此情此景，于我而言，不正是“一個在外省鄉(xiāng)村度過的童年”嗎？

作為編輯，參與“讀書節(jié)”無疑也是自身的閱讀之旅。你可以遇到有趣的人，見識到在你原先的想象之外的場景，充實你的“硬盤”和“軟件”，讓每一天的“置頂”都有所更新。從香坊區(qū)的活動中，我們意識到，除了要關注當?shù)氐慕逃l(fā)展目標，也要滿足當?shù)亟處煹木唧w需求。在江西南昌、江蘇姜堰、湖南瀏陽、河南濮陽、江西弋陽、天津塘沽、廣東增城等地舉行的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當中，在主題設計和內容安排上，我們努力于從人的“最近發(fā)展區(qū)”出發(fā)，探討如何跳出“思維舒適區(qū)”，跨過“成長高原區(qū)”。

毫無疑問，“教師閱讀”是一個極具時代性格色彩的教育關鍵詞。它既是教師自我成長的“需求側”，也是教師作為社會進步力量的“供給側”。中國教育需要補上這一課，并使之成為必修課。如今的太陽島，早已不是歌里所唱的樣子。但是，歌里的太陽島，還是那個太陽島。人的閱讀所得，便是其永遠的“太陽島”。

身邊的光

2018年12月，甘肅省平?jīng)鍪械牡谌巍按笙臅底x書節(jié)”如期舉行。我和同事任紅瑚、陳凱分頭來到活動舉辦地涇川縣。此前兩次，是郭雪麗、李永梅、朱永通等同事來的，他們?yōu)檫@次活動謀劃了很好的框架和細節(jié)。

開幕式上，我代表出版社致辭，臨時起意，說：“今天在場的老師，跟我一樣穿紅衣服的，會后請?zhí)峁┑刂?、姓名、電話等信息，我們將寄給圖書一冊?！卑次以谂_上看，600多位與會的教師中，穿紅衣服的大致20來人，結果最后登記了100多位。一位老師問：林老師，我?guī)У募t色水杯，行不行？同事告訴我，紅圍巾的、紅挎包的、紅手套的都報上了名。我感動于老師們對“紅衣服”這個意象的現(xiàn)場拓展，以及熱切的閱讀初心：馬上就要2019新年了，紅即喜，書亦喜。

應邀來講學的大夏書系作者徐明老師表揚說，這就是“現(xiàn)場生成”。也許吧，我只是偶爾有之，他所說的“現(xiàn)場”，已經(jīng)是大家共同生成的現(xiàn)場。作為江蘇省鎮(zhèn)江市教師發(fā)展中心主任，徐明老師的發(fā)言著眼于通識層面，面向教師發(fā)展的核心要義，諸如尊重，諸如學科意識，等等。巧合的是，另外兩位講課專家——大理大學的汲安慶老師專門講到“學科史閱讀”的問題，成都市教育科學研究院的羅曉暉老師強調了“學科定力”，而作為編輯的任紅瑚，則從腦神經(jīng)科學的角度探討了學科學習的發(fā)生機制與評價模式。關注學科閱讀、學科素養(yǎng)、學科自覺、學科智慧，成為本次讀書節(jié)的一大特點。

活動有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，是教師、校長和專家、編輯的對話。正當一位老師發(fā)言時，突然停了電，會場暗寂下來，短暫的嘩動之后，一盞燈亮起——他身邊的人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，臺下的老師也紛紛舉起了手中的“光”……那是神啟一般的情景，讓人如沐如浴。我對平?jīng)鍪薪炭扑L曹寧子老師說，難怪你給活動取了這么一個名字：一次閱讀點燈之旅。

我相信，這“燈”早就亮著，并被不斷點起。那是閱讀之燈，大家舉著，彼此照亮。

教師的“教育作品”

組織區(qū)域性的大型活動，是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的常規(guī)模式，但非日常模式，畢竟其牽涉面大、所需資源多。在更多的時候，它在書店、在咖啡館、在廣場一角，或者在一所學校的活動室，以新書發(fā)布、作品分享、詩文朗誦等不同形式展開。

2016年年初，浙江師范大學王尚文教授的文集《教育如天，語文是地》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。在他的幾名學生的操持下，1月16日，新書發(fā)布會在杭州市曉風書屋體育場路店舉行。

除了王尚文教授高中教師時期和大學教師時期的學生，現(xiàn)場來了不少長三角地區(qū)的教育界同仁。作為發(fā)言嘉賓，浙江省教研室中學語文教研員胡勤先生從王尚文教授當年的著作《語文教改的第三次浪潮》《語感論》等說起，回顧和總結了其學術貢獻。杭州市江干區(qū)教育發(fā)展研究院教育科研部主任曾宣偉、杭州市天長小學校長樓朝輝也分別發(fā)言，他們從各自的角度，闡敘了對“教育如天，語文是地”這一我視之為王尚文教授的思想框架和話語背景的理解。作為策劃編輯，我則從書名、作者簡介和后記等細節(jié)處，分享了這本書背后的故事。

王尚文教授是活動主角，自然要作“主旨發(fā)言”。他講述了自己如何完成從“語感”到“語文品質”的思想突進，他說：“每走一步，都發(fā)現(xiàn)新的地平線，都有新的天空出現(xiàn)。”我是王尚文教授的老讀者，緣于《教育如天，語文是地》一書，我和他有了一段美妙的“郵件往來”，也由此認識到，他有自己的“教師學”，所以我把他的話放在書的封底上：“真正的教師，不是向學生恩賜各種現(xiàn)成的真理，而是帶領學生一起上升到能夠看到洞穴的某種立場?！笨墒撬终f，這些退休以后陸陸續(xù)續(xù)寫的文字，“記錄了我的困惑”。

教師的“教育作品”是什么？不是學生，不是學術成果，而是“困惑”——它來自發(fā)現(xiàn)與思考。

當閱讀不再需要“推動”，當閱讀經(jīng)驗不再需要“推廣”，當閱讀不止于服務專業(yè)發(fā)展，還成為人們安頓心靈、幸福生活的方式，我們才能說，一個健康的可持續(xù)的教師閱讀生態(tài)形成了。作為一個時代課題，教師閱讀的價值和意義，將隨著時光的展開而日益顯豁；而作為一個活動平臺，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才剛剛開始了“教師閱讀學”的探索。

（作者系“大夏書系讀書節(jié)”聯(lián)合發(fā)起人）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19年04月08日第9版